胡可明
名著《西游記》是中國最早的章回體長篇神話小說,極富浪漫主義色彩,問世幾百年間,一直廣受人們喜愛,奇妙無比的神魔故事,讀來老少咸樂,讀者極易被其帶入一個變幻莫測的佛、仙、魔、俗世界。其第一回寫孫猴子乘木筏離開尚在海中的花果山,外出訪佛問仙,尋求不老長生之術(shù),竹筏被風吹到岸邊,見到海邊有人在捕魚、打雁、挖蛤、淘鹽。全篇雖僅有“淘鹽”二字與鹽業(yè)生產(chǎn)直接相關(guān),卻意義不凡。
《西游記》作者吳承恩(約1504——1582年),明代淮安府人,他將今連云港市境(下稱“港城”)淮鹽生產(chǎn)現(xiàn)場寫入《西游記》中,是有緣由的。
港城淮鹽生產(chǎn)歷史悠久。遠在西周時代(前1046年——前771年),古海州就已經(jīng)有一定規(guī)模的淮鹽生產(chǎn)且其利豐厚。至遲在明代嘉靖朝(1522——1566年)時,古海州鹽場已經(jīng)放棄煎鹽方法,實行曬法制鹽,利用太陽能與自然風蒸發(fā)海水成鹵產(chǎn)鹽。
淮安是港城淮鹽運銷的重要樞紐。明洪武(1368——1398年)初年于兩淮都轉(zhuǎn)運鹽使司下設立淮安、通州、泰州3個分司管理淮鹽生產(chǎn)及運銷,港城鹽場以及淮安掣鹽所、安東鹽倉就屬于淮安分司管轄。經(jīng)鹽河外運的港城淮鹽,用帆船由生產(chǎn)場經(jīng)板浦、大伊山、新安鎮(zhèn)(灌南境),運至安東入于鹽倉,經(jīng)掣驗后再分運安徽、河南銷售。也有根據(jù)官府安排從淮安起步,再經(jīng)大運河南運至揚州入長江運銷于荊湖廣大地區(qū)。明武宗正德年間(1506——1521年),在淮安府還設有11個護鹽軍事機構(gòu)——巡檢司,分布在山陽、鹽城、宿遷、安東等縣,以打擊、緝捕鹽梟,禁杜私鹽為主要職責。 “凡商鹽赴掣,各候驗于橋壩下,查無私夾。月終以所獲之績,而行賞罰焉。”由于對私鹽查多賞多,巡檢司吏員十分“用心”查驗船鹽。每當港城淮鹽北運南來,船老大、坨務工的呼應聲,扛工、腳夫的號子聲,分司與掣驗所衙吏官腔官調(diào)的吆喝聲,鹽商對坨地工人的招呼聲,對鹽官唯唯諾諾的應答聲,聲聲交匯,十分喧鬧。鹽船卸載、掣驗之后,各色人等或三三兩兩招呼著各自回家,或走向旅館,安排入住,或涌入飯館酒肆,點酒點菜就餐,又是另一番熱鬧景象。
吳承恩居住在淮安府山陽縣河下,為黃河與運河中間地帶,是一商埠,也是淮鹽商人聚居之所。吳承恩身處鹽味洋溢的時空環(huán)境,對上述的港城淮鹽運抵淮安后發(fā)生的一切“熱鬧”場景耳聞目見,印象深刻。
另一因素使吳承恩更多地了解淮鹽的是,他的姐姐嫁于明景泰四年(1453)升任朝廷主管全國鹽鐵錢糧的戶部尚書沈翼后輩,而他自己則娶了后任戶部尚書葉淇的曾孫女為妻。葉淇于明弘治四年(1491)任戶部尚書,加太子少保銜,官秩從一品。他曾極力諫爭阻止長蘆鹽到淮鹽銷區(qū)出售,以維持淮鹽銷售秩序和不受鄰鹽侵銷而影響淮鹽稅利。他大膽改革明洪武初即實行的食鹽“開中法”,使得淮鹽稅銀猛增百萬兩。吳承恩21歲時娶了葉淇的曾孫女,其時葉淇早已去世,但其顯赫身世必蔭庇于子孫。吳家無高官宗親,故而對葉淇、沈翼兩位高官親戚頂禮膜拜,崇敬有加。吳承恩因聆聽到葉、沈二尚書職上政績卓著的故事,腦中“淮鹽”的概念得到強化。
據(jù)考證,吳承恩有宗親居住在港城云臺山區(qū),有的宗親就經(jīng)營淮鹽,吳承恩與其來往較多。吳承恩在來港城探親中,登上其時尚在海中的云臺山,看到了云臺山峰巒疊嶂氣勢雄偉,鳥語花香不絕于耳,奇木異草遍地生長,遼闊黃海萬里如鏡或驚濤拍岸,岸邊有好多的漁民、獵人、趕海人、鹽民為生計忙碌著。他也聞聽了女媧遺石、石猴出世、大圣偷桃等民間傳說,燃亮了久藏于心的愿望,要將早就流傳于民間的關(guān)于孫大圣的故事串聯(lián)起來著述為一部神魔小說。他立于海上云臺山頂峰,腳下是奇峰深壑,眼前是海濤陣陣,耳畔是百鳥鳴唱,遠眺是廣袤鹽田,咸咸的海風帶給他淮安家鄉(xiāng)所不曾有的感覺。這一切所構(gòu)成的既如夢幻又動人心魄的景像,激起了他的無限遐思,一部傳世之作《西游記》就開始完整而奇妙的構(gòu)思、終也創(chuàng)作完成了。興許海邊廣袤鹽田滿眼簾、鹽民勞作產(chǎn)淮鹽的盛大場景,映入作者眼簾確實也無法漠視。再聯(lián)想到家鄉(xiāng)淮安鹽碼頭的鹽船、船工、役夫、鹽商、鹽官、衙吏、兵丁等等,一干眾人都圍繞著淮鹽在動著各自的心思,做著各自的事情,這一切的起點都源于眼前鹽民的勞作。所以他在鴻篇巨著《西游記》第一回中落筆了“淘鹽”二字,這分明是他腦海中深深的“鹽”的印象擦抹不去的自然結(jié)果。
假如《西游記》中沒有“淘鹽”二字,可能并不影響西游故事的發(fā)生與其或佛或仙或魔或人的情節(jié)的展開。但后世看來,有之無之大不同。有了這二字,就鑿定了港城云臺山脈花果山才是吳承恩賦予猴氣、靈氣、仙氣之所在。它真實簡練地反映了港城云臺山對岸傍海而居人們的漁獵、曬鹽等勞作情景,使玉皇大帝口中“乃天地精華所生”的孫猴子崩石于海上孤山卻不甘心只做山大王,雖然身處“花果山福地、水簾洞洞天”也不留戀,卻要去勇闖天下,使得這個猴王“云游海角,遠涉天涯,務必訪此(佛、仙、神圣)三者,學一個不老長生,常躲過閻君之難”的決心和行動,更有實景感。
據(jù)說全國曾有多地爭搶“花果山”招牌,他們那里的山巒確也貌似《西游記》所描述的花果山,但卻因大多與海不沾邊,更是缺少雖不搶眼卻很難得的“淘鹽”場景,“花果山”當然不會被他們“搶去”。
毛主席曾于1955年至1958年4年間3次說道:“孫猴子老家在新海連市(即連云港市)花果山”,是對《西游記》中花果山屬地的最科學最權(quán)威的判定。未曾見史料記載毛主席是以什么根據(jù)來確定孫猴子的老家在連云港市的花果山,但對于淮鹽,毛主席是不陌生的。1928年至1943年毛主席多次在講話中提出要解決中央蘇區(qū)、解放區(qū)的食鹽供應問題,就提到了淮鹽。可以想見,當時毛主席已經(jīng)對淮鹽有了一些了解。研究歷史十分注重嚴細實的毛主席,是否會將《西游記》中的“東勝神州”、海上“傲來國”、“淘鹽”結(jié)合起來聯(lián)想,從而判定孫猴子的老家在連云港市花果山,應該是極有可能的。
《西游記》早已被譯成英文、法文、德文等多種文字在世界多國出版,《西游記》走向了世界,花果山走向了世界,當然淮鹽也從鹽業(yè)的視角走向了世界。是《西游記》帶著淮鹽走向了世界,也可以說是淮鹽陪著《西游記》走向了世界。如此,吳承恩的無心插柳,卻讓今天的我們有了意外的收獲,《西游記》的傳說使得花果山充溢著令人神往的仙靈之氣,吸引著中外四方游客紛至沓來,每年都為連云港市創(chuàng)造了數(shù)量不菲的文旅收益。
特別有趣的是,清代所出的兩部名著《紅樓夢》與《儒林外史》,都對淮鹽有更多的文字描述。研究《紅樓夢》的專家學者認為,《紅樓夢》在創(chuàng)作上繼承了《西游記》的諸多筆法,可能關(guān)于“鹽”的描述大有承襲。而《儒林外史》則對淮鹽著墨更多,超過任何一部古典名著。《水滸傳》《三國演義》《鏡花緣》都與淮鹽有直接或間接的關(guān)聯(lián)。由名著效應帶來的淮鹽聲譽,告訴我們淮鹽早已超脫了自己的物質(zhì)性,產(chǎn)生了巨大的文化價值,深深地影響了古代的文人,也深深地影響了今天的我們。毋庸置疑,《西游記》文化、淮鹽文化都是港城最基本最重要最有個性特色的文化單元,對地域文化建設乃至文旅經(jīng)濟過去發(fā)揮過、正在發(fā)揮著、將來仍將繼續(xù)發(fā)揮促進作用,二者之文化價值歷久彌新,今天乃至以后更長時期,應當尤加弘揚之。這也是我們今天研究《西游記》文化及淮鹽文化的最現(xiàn)實的意義。